一路向南。
越过重重关山,脚下的土地渐热,草木愈发葱郁狂野,与中原那种含蓄的秀美截然不同。
行至极南炎洲,有一小国,名为“罗耶”。
此地天日流金,四时皆夏,从无霜雪之侵,亦无寒冬之凋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湿热的水汽,草木疯长,藤蔓如蟒,连风都带着一股黏腻的暖意。
拂宜与冥昭抵达罗耶国都时,正逢当地一年一度的盛事——戏舟节。
一条名为澜沧的大江横贯全城,江水宽阔浩渺,奔流不息。此刻,江面上千帆竞渡,人声鼎沸,锣鼓喧天,两岸挤满了围观的百姓,喝彩声此起彼伏。
拂宜望着江面上那一艘艘剧烈摇晃的小舟,眼中满是好奇与兴奋。她侧首,对着身边一脸冷漠的冥昭缓缓道来:
“这便是戏舟节了。听闻此地习俗,若青年男女对彼此有意,便可相邀至这江上扁舟之中。一人立于船头,一人立于船尾,合力用力摇晃船身。”
她指着远处一对正在剧烈摇晃的男女,声音轻快:“那是求亲之戏。若心悦之人先落水,便视为应允,定下终身之约;若无意,便不下水,或直接拒绝登船。”
“不过传至如今,这习俗早已不仅限于求偶。”
拂宜目光流转,落在近处几艘小船上。只见几个光着膀子的垂髫小童正分站两头,嘻嘻哈哈地拼命摇晃,有人“扑通”一声掉进水里,像条黑泥鳅一样钻出来,抹了把脸又爬上去再战。不远处,几位妇人也在船上互相较劲,笑声爽朗。
“此地之人皆善泅水,如今这戏舟,已成了不论男女老少、皆可同乐的游戏。只要上了船,便要分个胜负,以此取乐。”
江面上数百艘小船随着波涛起伏,有人落水,有人大笑,水花飞溅在阳光下,晶莹剔透,充满了勃勃生机。
拂宜向来是个容易被热闹感染的人。看着眼前这幅生机盎然的画卷,她下意识地拉起冥昭的手,指着岸边一艘刚刚空出来的乌篷小船,眼眸亮晶晶的,满是期待:“冥昭可愿与我一试戏舟之乐?”
冥昭顺着她的手指扫了一眼那摇摇晃晃的破船,面上还是那千年不变的冰冷之色。
“无趣。”
他冷冷吐出两个字,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拂宜的手。
说完,他竟看也不看那热闹的江面一眼,转身便往反方向的岸上走去,一身黑衣在这五彩斑斓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,又冷硬异常。
拂宜的手僵在半空。
她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,心中涌起一股少有的懊恼。
她抿了抿唇,低头看到路边有一枚圆润的小石子。
拂宜弯腰拾起,想也没想,扬手便往那个黑色的背影砸去。
“喂!”
石子划过一道弧线,“啪”的一声,不偏不倚,正中冥昭的后背。
一颗石子,自然伤不了魔尊分毫。
但冥昭的脚步却停住了。
他缓缓转过身来。
那张冷淡的脸上,面色沉沉,看不出喜怒,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直直地锁定了拂宜。
拂宜心头一跳,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。
冥昭没有说话,只是迈开长腿,一步一步、从容不迫地向她逼近。
他每走一步,身上的气势便压迫一分。
拂宜被他这副大张旗鼓兴师问罪的架势弄得有些心虚,下意识地往后退去。
“你……你要干嘛?”
她退一步,他便进一步。
不知不觉间,她已退到了江边的石阶边缘,脚后跟甚至能感觉到江水拍打岸堤的凉意。
再退,就要掉下去了。
拂宜停住脚步,明亮的眸子看着已经逼到面前的冥昭。两人距离极近,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,与这周围的湿热格格不入。
她仰头看着他,没有说话,也没有求饶。
冥昭看着她这倔强声色,突然唇角微勾,露出一个很淡、却极为真实的笑。
拂宜愣住了。
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个笑的含义,冥昭忽然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,在她光洁的额头上,轻轻一推。
拂宜重心不稳,惊呼一声,整个人向后仰去。
“扑通——!”
水花四溅。
岸边,冥昭负手而立,居高临下地看着落汤鸡似的她。
他脸上的那个淡淡的笑意还未散去。
那不同于他平时面对众生时的讽刺、阴冷或漫不经心。
在罗耶国灿烂的金阳下,那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、普通从容的笑。
拂宜落水前最后看到的,就是魔尊那似有还无的笑意。
此江甚深,与崖顶的浅浅温泉不同,虽然江水温热,却在一瞬间没顶而入,灌满了口鼻。
拂宜本能地想要划水,想要浮出水面。然而,她此刻并非昔日那个修炼的仙身,这具凡人的躯壳沉重且笨拙,四肢在水中胡乱挥舞,却根